我的女儿在外地工作,说起来也不远,就是坐动车回家20分钟的距离,镇江人说脚一抬就到家了。但是每逢双休日她不是加班就是因为天气不好或者有事,一个简单的理由就给望穿秋水的我们老两口浇一盆冷水。两个留守老人的日子过得像毛宁的歌声,涛声依旧。
盼望着,盼望着,盼来了小长假,女儿发来一条消息要回家了。顿时,我们的就像平静的湖面上扔进了几颗石子,溅起了层层和的涟漪。一接到命令就开始做接待“贵宾”前的一切准备,张罗着买这买那,掰着指头数着她爱喝,爱吃的,一遍遍搜肠刮肚地变着花样准备食材,努力想创造一个有仪式感的晚餐。厨房里焖锅噗噗冒着鸡汤的热气,我还一遍遍刷着微信问坐在动车里的她:“晚饭你最想吃什么菜?”“随便!”问者处心积虑,用心良苦,充满期待,答者没心没肺,干脆利落。“随便”,多少父母难倒在“随便”这道猜谜语一样的菜中啊。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我们老两口掐着点坐着冷板凳等着她下车回家。午饭点已经过去8个多小时,肚子饿得咕咕叫,餐桌上做好的菜慢慢失去了刚出锅的光泽,热气一点点散去。坚持耐心等待,细细辨别楼上楼下的脚步声,一次次地跑到阳台上张望,盼望着“梦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盼望着灯光下那个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拖着拉杆箱的身影快点出现。关掉聒噪的电视机,屋子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心跳,脑子里却是千思百虑,一刻也不消停,焦灼和甜蜜交织在一起。
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冤家,这个冤家和自己流着相同的血,三生三世菩提劫。细细想来谁又何尝不是父母的冤家呢?父母用前半生的精力养育了子女,多少家庭的父母又在年老后用后半生残喘的精力帮助照料下一代小冤家,真是冤冤相报何时休。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电话中常常一次次小心翼翼地用商量的口吻催着我们回家吃顿饭。我就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也是一边忙着手里的工作,一边若干次心不在焉地给父亲开着“随便”的菜单。却不知老人听到这样的菜单有多少诚惶诚恐?听说我们要回家吃饭,二位老人就像接到了上级领导的命令,接下来的几天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颠颠簸簸如打了鸡血一样到处奔波做准备,不辞辛苦地跑菜场逛超市,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煎炒熘炸,十八般武艺都用上。有时候,为了我们不经意间说的一句话,老人会冒着严寒酷暑,来回十多公里找到不知名的街角巷尾为我们呈上那盆心心念念的美食。每次回家最不忍看到的,是门铃响的那一刹那,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的光芒。看他们手脚不停地变魔术一样从厨房里端出一道道我们爱吃的菜肴,酸甜苦辣便一齐涌上心头。他们总是在疲惫中展露着最灿烂的笑容,五线谱一样的皱纹里写满无怨无悔心甘情愿的付出和儿孙绕膝的幸福,可惜我们虽读懂了父母,却总是迟钝而言语木讷。都说养儿才知报娘恩,如今当我坐在桌边等着女儿回来吃饭时,心里涌动着的是一样的充满期待的暖流,那是幸福和快乐的清泉。
《人间四月天》里写满了清澈的母爱,在才女林徽因的眼里,儿子是人间的四月天,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子在梁间呢喃,是爱,是暖,是夜夜的月圆。
当我年过半百,岁月在双鬓染霜后,我终于读懂了幸福是什么。幸福不就是折磨中的期待,失望中的无奈和随后又跟来的惊喜吗?幸福不就是有人惦记唠叨着催你回家吗?幸福不就是张口就来随便,不假思索地用“随便”二字给爱你的人出一道难题吗?想必这就是每个家庭的小欢喜吧。
在姗姗来迟的醒悟后,我倍加珍惜上有老下有小的幸福,倍加珍惜生命中每一个看似寻常不过而又微不足道的小欢喜。